我的導師個子不高,髮際線很高,很瘦,因為熱愛打網球所以曬得很黑,也使得右手明顯比左手粗壯。菸癮應該很重,這是我從他深陷的雙頰所做的推測。導師敎我們英文,但是我們很不給他面子,每回段考成績總是在同年級中吊車尾處徘徊。導師是個沉默寡言的人,除了授課之外,他很少談到其他的事,也不曾罵過人,更不會敦促我們要用功考大學之類的。也因此,我們上課的氣氛很悶。

但是,我們那一票都很尊敬我們的導師。

高一那年,我們那一票的老大為了替人出氣而幹了一場架。事發之後,依校規老大原本要接受很嚴厲的處分。但當時,不知導師是通過怎麼樣的考量,也不知道他如何說服校方,最後我們老大僅記了支小過,而且還是暗過。老大一直沒對這事發過什麼議論,但是我們這票都清楚他是無比感激在心頭,也深信老大因此而沒毀掉。現在老大在美國幹IT主管。

印象中,導師僅有一次比較近似於發脾氣。

高三下,接近聯考的時候,校園裡會有一些大學來作介紹。像那時剛創設不久的中山大學以提供優厚的獎學金鼓勵考生將其填為第一志願,我那時並不感興趣,因為進了中山就得待在高雄。現在想來,我真不孝,竟然只為了出外趴趴走,而不思為父母減輕負擔。另外,清華核工也來過,他們的條件更誘人,只要考取並同意畢業後加入台電,就學期間就可以領某一職等工程師的半薪。我當時是真心動了,因為錢多又可離開家單飛,再加上清華是我想念的學校。不過,老大的一番勸言讓我踩了煞車。他以他堂哥的例子苦口婆心的勸我,他說他堂哥就是學核工的,在美國核能電廠工作,頭禿了,孩子也生不出來。我一聽就打消了考核工的念頭。哈,當時我們真是幼稚得好笑。

扯遠了。事件是發生在交大來的那一次。中山的介紹是利用在大禮堂開什麼會的時候,清華核工則是利用升旗典禮後的時間,也就是說都是運用集會時間。交大來的那次卻是上課時間,在我們班正好就是導師的英文課。我們班平常上英文課便是死氣沉沉,現在好不容易逮著了這個不上英文課的機會,於是不少同學便跑去聽介紹了。

上課之後,導師進了教室,看看學生不見了大半,便詢問同學都到哪去了。有同學就向導師說明原由。導師聽了之後,原本就不苟言笑的面孔當下愈顯嚴肅,他也不吭聲,一時間教室裡的氣氛變得很嚇人的安靜。過了一會兒,他已稍稍激動的口氣說了一段話:

你們以為去聽交大的介紹就進得了交大嗎?

這段話在我們那一票剛畢業後幾年聚會時一直都會提起。因為,去聽的真的沒一個上交大,留下來上課的好像也就只有兩三個進了交大,而我是其一。

可能是在高二那年吧。導師上課上到一半時,極少談到敎課以外的事的他,突然說起他昨天見到一位昔日的同學。導師說,他的同學從商,是一個生意人。在他們兩人的談話中,他的同學曾經說到他在商場那麼多年,從來不曾和太太以外的女人發生過關係﹝註﹞。

聽到這,我猜包括已進入昏迷狀態的同學也都嚇醒了。導師,我們不苟言笑的導師竟然會提到這類的事。

導師接著又說,他聽了之後很佩服他的同學,因為他的同學不像導師自己都待在校園裡這麼單純的環境,而是在五光十色的商場闖蕩,每天都可能要面對許多誘惑,這麼多年來還能如此自制,實在不簡單。要是換了他自己,也沒把握是否能有如他同學自制的本事。

聽完這段,我們無比訝異地看著導師。原本就很安靜的課堂,更加顯得無聲,空氣間好像有股無以名狀的凝結。倒是導師說完之後,似乎沒感覺到我們的驚訝,便很自然地又敎起英文。

如果那年確是高二,那就是二十七年了。二十七年後,我坐在上海新天地的人行步道旁,在越夜越燦爛的夜色中,因著眼前的景象,想起當時導師說的事。其實,那時只是詫異平常不苟言笑的導師怎會談起那般的話題,也不曾想過他為何會有那般的感慨。現在呢,我已能理解導師的感慨確是有幾分道理,雖然他的推論未必正確。

確實,工作的性質不同,所處的環境也就不同,面對誘惑的頻度也就不同。但是,誘惑是可以避的,這點很關鍵。避,聽來很消極,其實是很積極的自制手段,畢竟何苦要為難自己挑戰柳下惠呢?更何況柳下惠坐懷不亂,也許就那麼一次考驗,如果多來個幾次,實在也就難說會是如何。當然,誘惑雖是可以避但也難以免卻,所以克制的本事確實要有。畢竟,再怎麼說,誘惑終究只是藉口,就算遇上了,若不去招惹,花花草草怎會上身。

導師說的話,我都有聽,我還會想。導師是個好老師,他雖沒有帶我上天堂,但是幫我能在人間江湖安然地游走。謝謝導師。

補句話,就抗拒誘惑而言,不管是什麼種類的誘惑,「慎始」真的很重要。


(註)
實在不確定在那個閉塞的年代,導師會選用哪個詞來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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