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歸

那天偶然看到一片影集，應該是Discovery系列的影片，說的是美國綠扁帽突擊隊隊員養成的過程。其中有段訪問，穿插著情境模擬進行，讓人頗有感觸。

製作小組訪問的是曾經參加波灣戰爭的綠扁帽突擊隊員。受訪的隊員敘述著，他們一行共八人，在波灣戰爭開打前夕，受命空降至戰地，監視一條具戰略價值的高速公路。

他們到達預定地之後，便著手挖掘約莫一個人高的深坑，這也是往後行動期間他們唯一的安身之地，包括吃喝拉撒睡。雖然極度不便，但對於受過特戰訓的隊員而言，並不算太難捱。

他們與外界的接觸，唯有目光，這也是他們此行的任務。一切都算順利，直到他們的目光接觸了計劃之外的目光。

那計畫之外的目光的主人，是兩位小女孩。她們躲開了家人，燦爛地笑著，奔向平日由自在嬉戲的地方，只是不知此地已為隱藏的殺戮氣氛所取代。當小女孩也發現到突擊隊員，雀躍的腳步猛然停止，笑容瞬間轉為驚恐，時間突然凍結。

突擊隊員這方卻仍是真實的世界，平日的專業訓練很快地讓他們的目光透過狙擊鏡定住在女孩幾乎要蹦出的心上，手指輕叩著板機，耳邊等待著小隊長的指令。

小隊長回憶當時，他看著小女孩，身上沒有任何具威脅性的武器，有的只是一臉的驚嚇。他從未想過要僭越地扮演上帝的角色，但心中深深了解，不管願與不願，他的隊員與小女孩都在等待。一時的天人交戰，留下似顯漫長的靜默。

本然停格的畫面，卻因那靜默而有了變化。小女孩突然回過神來，轉身拔腿就跑，也不經意地破解了難題。

原先的緊張氣氛又回復成寧靜，接下來的平靜無事也算是讓小隊長稍稍釋懷。但是這樣的相安無事，並未持續太久。這回是一位牧羊的老人。

老人沿著高速公路旁趕著一群羊。溫馴的羊群無須牧羊老人過多費心，於是他有剩餘的心思發現到深坑內的突擊隊員。小隊長很快又面臨到也許是老天出的難題。他看著牧羊老人，除了一支趕羊的手杖，再無攻擊性的武器，包括算進他那殘弱的身軀。小隊長思考著。

這邊，牧羊老人在目光交會之後，並未停下腳步。他隨羊群緩緩前行，慢，但沒有停下，徐徐走出煎熬著小隊長的難題。

大概老天不喜歡千篇一律的劇本。緩緩離開的牧羊老人，很快地領著載滿伊拉克士兵的卡車疾駛而來。

當下，已不需小隊長的指令，平時所熟悉的接戰準則，早已引導隊員扣動板機。但是面對敵軍優勢的兵力與火力，受過嚴格訓練，英勇善戰的突擊隊員，竟是有如早先的小女孩與牧羊老人般的，在老天的審判中居於弱勢。

眼見早先對於小女孩與牧羊老人的兩回憐憫，似乎不能換回老天相對的回報，而身邊最真實能保護他們的彈藥也將用盡，即將陷入絕境之時，空中支援火力及時趕到。原先要將他們吞噬的火網，如今已陷身在高爆彈引發的火焰之中；作勢要壓輾他們的重裝車輛，現在只剩殘破不堪的支架。

一場交戰結束了，但不好說是恢復平靜。殘餘的火焰依舊燃燒著，車輛已剩殘骸但還是立著，地上散佈著屍體，不少已是殘缺。八名突擊隊員作戰場的最後清理，經過清點之後，得到的數字是，一百餘名(註)伊拉克士兵陣亡。

兩位小女孩，一位牧羊老人，八位突擊隊員，以及一百餘名死亡的伊拉克士兵。這樣的算式怎麼解。

牧羊老人，小隊長，會怎麼解。你，怎麼解。老天出了題，可老天有解答嗎？




(註)片中有提及準確的數字，但我已遺忘。不過數字背後的意義，我應該沒有誤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