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歸

原來，要當一個優質的談話對象不算太難，只要將耳朵貢獻出去便可。大半的時候，這份本事我是有的，也是樂意之至。不過，也有例外的時候，那就是三人以上談話的時候。

那時，光是貢獻出我的耳朵是不夠的，不知是我的耳洞太小，塞不下他們的高談闊論；還是在下的耳朵卑微，不足承受他們的金玉良言。總之，他們就是視我的耳朵而不見，卻是拼命使勁要佔據對方的耳朵。他們的輕蔑，嚴重打擊我的尊嚴，於是我也起而加入耳朵爭奪戰。就這樣，他們終於意識到我的耳朵存在，我就成為他們要攻佔的目標。最後是一場混戰，誰也沒得到便宜。

從此，我不再認為貢獻耳朵是不足為道的卑微小事，反倒覺得有可能是要天賦異稟和一份好修養。

佔據耳朵是米蘭昆德拉的美言，白話的說就是插話插嘴。這麼說，就可以理解在一般狀況下，佔據耳朵不是件令人舒服的事。別以為只有在與人共處時，才有被佔據耳朵的風險，一個人的時候，也未必躲得過這種威脅。

一個人開車時，我偶爾聽廣播的。聽路況，雖然都背得出哪裡壅塞，哪裡車行速度緩慢；聽音樂，未必都聽進什麼旋律，但總有幾次會聽到熟悉的旋律，嘴上便跟著唱，心中就跟著游盪。就在我陶醉地，無所求地貢獻出我的耳朵時，討人厭的事便發生了，是一些地下電台搶著要佔據我的耳朵。我是怎麼也不肯，但也是怎麼也無法抵擋它們的粗暴。我並非排斥他們的節目，而是這般插話的結果讓我不能聽我喜歡的節目，也無從試著喜歡他們的節目。一片沙沙，斷斷續續的聲音，已經不是單純的佔據，根本是粗暴的蹂躪。是無奈，也是還好，我可以關掉或是改聽CD，但是心中還是十足的不甘。

更糟的是，有時連眼睛都保不住了。我很愛看廣告片的，在片刻之間，要將影像，文字，旋律三種元素做最有效的調和，實在是讓人深為感動的心靈撼動，當然這是指好的廣告片。最近呢我發現，當我還在聚精會神欣賞廣告片時，突然畫面一閃，出現一張單調粗糙的圖片，配著平淡或是誇張異常的聲調，很好心地要幫我解決資金調度的困難；或是一鏡到底的影片，懷著華陀濟世的慈悲，告訴我骨刺的折磨就要消失。多麼可惡，這份咒罵可不是因為我不缺錢，更不是因為我沒長骨刺，只是要強奪我的眼，起碼該有幾分妝扮，有幾聲柔言細語。雖然我不用現金卡，我就挺愛看幾支現金卡的廣告片，像那支唱數著星期幾的，像那支要去留學的婆婆。同樣的，是無奈，也是還好，台灣的Cable TV台數是多得驚人，我只要按下選台鍵，再尋找貢獻我的眼的對象。

我一直對「科技始終來自於人性」深感興趣。我寫Morning Call的故事時，就是想到直立式行動電話的自動上鎖功能和折疊式行動電話的風行，可能就是因為常發生誤觸通話鍵產生的困擾而促成，當然不是專指我描寫的那種困擾。

在職場上，大家應該會發現，多數的會議都已將會議材料改以投影方式取代書面報告。當然，大家改不了的就是用嘴巴說話，所以非常輕易理解的是，會議室裡絕對是一處攻佔對方耳朵的殺戮戰場。而我要說的是，隨著科技推展，會議室裡已非傳統戰場。既然是以投影方式做報告，少不了有laser pointer當輔助。早先，laser pointer不便宜，但自從台灣積極投入光電產業之後，紅光雷射成了路邊攤貨。曾幾何時，laser pointer處處可見，看展時會送，參加研討會也送，股東會送，廠商也送。於是會議室裡，幾乎是人手一支。接下來，會議室的殺戮戰爭便有了科技新貌，當討論到激動處，除了聲嘶力竭，你還會看到在投影幕上，開始有幾個紅色雷射光點正在競分地盤，更別說底下還有不少打算從口袋裡掏出，蓄勢待發準備加入戰場的。

我常想，如果「科技始終來自於人性」，會不會哪天laser pointer增添新功能，按下個鍵，轉變成顯現光束的功能，像星際大戰一般，彼此就可用來比劃比劃，更寫實，更生動。

聲波，微波，光波，科技的發明，野蠻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