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憶起何時開始和風當起朋友,不過,應該是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了。為什麼不記得呢?也許是因為只聽過風的聲音,而從未見過風的身影。

未見過風,而風一直在我身旁。

三月回春,還感染著大地一片新生的喜悅,風就在我身旁,活像是一位頑皮的小孩,團團轉繞著我,不時在我耳畔輕聲細語,清脆悅耳更勝枝頭鳥鳴。

酷暑倏至,紅熱的太陽四處蒸出了暑氣,風,我的好友,忙從南方趕來,帶來海洋的涼適,由頭至腳給我徹底的清涼;而對於我沒來由的躁夏怒氣,風,也不留情面地鼓起雙頰,吹起來勢洶洶的氣旋,訓斥我不知禮敬自然的無知。

當秋意漸濃,經過了一季的成長,又經過一季的茁壯,是收成的季節;冬意未來,暑氣已去,暖暖又涼涼,讓我慵懶。我,雙手插在口袋走在一條少人的大街,低首看著斜陽在金黃的街道上,拉出一條長長的我的影子。我漫不經心踢著步伐,風,我的好友,陪著我卻未纏著我說話,但呀,頑皮的他,終會難耐寂寞地不期然吹起一口氣,吹落路樹的細葉,有綠,有黃,有半綠半黃,灑在我的髮上,落在我前方的路上。風呀,他是覺得有趣的,所以他從不明瞭,為什麼我總是回報他一個乾乾的苦笑。

嚴冬終至,是我和風最苦的季節。入骨的寒意,逼得我藏在家中,躲在暖暖的被窩裡。風,少了我這自私的玩伴,卻是不死心地,每夜透著緊閉窗戶的狹縫,不停地不停地對我吹著口哨,吆喝著我快快起來陪他,不要留他一人在那蕭瑟的冬夜。而我,總是讓他失望的。當冬陽出現,我急急地奔出門外,要享受那難得的暖意。哇,灑滿一身的日光把藏在骨頭裡的針針寒意都給融了出來。猶恣意享受著那快意時,風,被我遺忘的朋友,不知何時已侵身而至,在我身旁冷笑,一下咬痛我的耳垂,一下捏紅我的鼻尖。

但是,風,我的朋友,雖愛憎分明如四季有序,亦是喜怒有常如寒暑交替。愛我的時候,他不氣;氣我的時候;嘴巴說不愛。

風,陪著我長大,待到我長大,我卻是忘了風。什麼時候,我才又想起了風,那是有天我終於疲倦地想要有片休憩的天空,才想起風,想起要風陪我扶搖直上,想起要風陪我悠遊翱翔。我開始努力地想起風,想起風的聲音,卻是憶不起風的身影。

直到那天,從窗外看著機翼穿越雲層時,我才依稀憶起風的身影。想起童年夏日响午,無法靜歇的玩心不甘願攤平在床板上,蠢蠢欲動的身軀掙不脫大人的束縛,只好置身在紅色大門與房子之間的庭院,枯坐著看著天空的雲,看著白雲蒼狗變幻,化成不同的身形在想像國度飄來又飄去,出現又消逝。經過這麼多年,我才想起,原來,雲是風的身影。

曾經,我想捕捉住風,伸出手,用力抓緊手心,抓得愈是緊,手心裡愈是空;曾經,我想包藏住風,面著風,迅速拉起風衣拉鍊,拉得愈是快,風逃得愈是快。慢慢地,我才發現,張開手掌,風流過指間,是風輕柔地握著我的手;敞開雙臂,風滑過身旁,是風緊緊地抱著我的身。

於是不再擔心風,會不會離開我,稍稍拉下領口拉鏈,風便會鑽進來旋著我的身,像是擁著我打滾嬉戲。打開窗子,風便會輕撫我的面龐,若我有淚,風會為我吹乾,再左右上下交替搓著我的雙頰,直到出現微笑的嘴彎。

從此,就算見不到風時,真心想風的時候,我就看看天邊的雲彩,知道風沒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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