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說,
直至今日,害怕成為孤兒的憂慮依然會侵襲著妳,那正是種失掉過往的恐懼。

當我們搖搖晃晃地踏出人生的第一步,度過求學過程的第一天,以及經歷許多珍貴的第一次時,我們或許還沒熟練如何記憶,唯有父母能夠幫我們記下。

即便已學會記憶,我們卻未必懂得珍惜。也只有關心我們的父母,能夠不辭煩瑣地為我們記下真實的成長過程。

而,
當有一朝,父母逝去,那些回憶便也跟著永遠消逝。於是,我們的記憶有了殘缺。

* * * * *

我好感動於妳如此獨特,細膩的感覺,也才因而恍然大悟於親子之間這般微妙的連結。緣自妳的啟發,我也想分享一段類似的經驗。

前年的歲初與歲末,父親分別失去了他的弟與兄。我陪著父母參加了兩場告別式,也一直偷偷地窺視父親的反應。我好奇,當人步入老年,看著親人好友逐漸凋零,心中可會有怎樣的衝擊,又會如何面對隨時可能出現的死亡。

父親是很特別的人,我一直是這麼認為。父親的臉色自是凝重,但沒有掉淚,甚至眼眶沒有絲毫泛紅。我倒也不覺意外,但誇張的是,他竟和我討論起一旁拉鋸琴的工夫了得。我的父親,而我竟然無法探知他的內心。

父親是鐵石心腸嗎?我不做此想。在我高中時的那場意外,意識恍惚之間,我清楚地看到,記得父親留下眼淚。

倒是我的姑姑們,痛哭流涕,根本無法自制。相較之下,我的父親像是一般來弔唁的賓客。

告別式後,我們來到一位姑姑的家中。父親和他的妹妹們開始問起近況,道起家常,而我這晚輩只能坐在一旁,幫忙伺候茶水。談著談著,我發覺時光竟然倒流,長輩們已談起他們的兒時往事,一張茶桌已然成了數十載前的三合院,他們興奮地追憶,猶在眼前地指陳,幾個六十來歲的老人,像是經過神奇的十倍壓縮,成了五、六歲的稚童。

當時,我訝異著數十分鐘前的悲傷,如何能蛻變成此刻的談笑。只當,人生走到一定的階段,總是不得不要學習著將死亡視為朋友。

如今,聽君一席話,我明瞭:死亡,悲痛與可怕的不僅是對於死者肉體的終將腐朽,更甚者是藉由逝者對於生者記憶的剝奪。

清楚了這一層,我於是了解為何長輩們急著交換彼此的記憶。如果當時我即已理解妳的感悟,我想我會難過。原來,死亡的恐懼只是換了一種包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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